知味樓。

韓景玉送來之後，姜瑩沒有露面，指揮慶林在韓景玉的心口貼了幾枚隱蔽的符箓，悄悄的送走了。

她不能露面。一露面，若是韓景玉突然醒來，就解釋不清了。

天色將晚，天邊的晚霞如火如荼。文俊彥站在朝西的花廳之外，一擡頭就能看到夕陽掛靠在廊角上。

他的額頭冒出了點點細汗。

除了他之外的知味樓所有人，都安安靜靜站在外面，按照長幼地位，一個個進去，又出來，溫順無比。

他這個外人，走也不是，留也不是。

只能等候發話。

“什麽？是文生元的兒子？你們早知道，他是叛逆的後代？我看你們果然是一個個膽子大得能包天了？前面有收留了妖族之後伊塔，現在，連背叛過我白家的餘孽之後，你們也同情心泛濫，留了下來？你們當知味樓是什麽地方！”

勃然大怒的白家家主，果然厲害非常。

所有人，除了文俊彥之外，都跪了下來，“家主息怒！”

過了片刻，才聽到一聲輕哼，“把人‘請’進來吧！”

文俊彥頂著巨大的壓力，緩步走進去，就見面前樹著一個屏風，屏風上是極為精致的繡品——百鳥朝鳳。其中，鳳凰活靈活現，羽毛色彩鮮艷，眼睛黑潤有神，仿佛下一瞬間活了過來，展翅欲飛。

動了動嘴唇，文俊彥不知道如何稱呼，按照禮數，對方是堂堂白家家主，他得執晚輩禮，可他已經知道對方有一個化名“姜瑩“，卻是文竹的室友……

“不必講究虛禮了。我已經知道你的身世。說實話，你很可憐，也不怪我手下人動了惻隱，可是你身上流著叛徒的血！對我白家來說，這是不可饒恕之罪，你明白嗎？”

文俊彥低下頭，“是。”

“不過，你的祖先背叛，也是幾百年前的舊事了。我家八代老祖當年殺得血流成河、日月無光，也沒心慈柔軟過。既然放過你的先祖，留下你這條血脈，罷了，我也不追究了。對了，我家的供奉前輩，隋老，對你也是青眼相看，他這些年一直照拂你？”

“隋老對俊彥十分關愛，俊彥一直心存感激。”

“那他為何沒有收你為徒呢？”

文俊彥面露苦澀，“弟子出身不佳，不敢奢望。”

“本來呢，你不出現在我面前，什麽事情都好說。可是你！”姜瑩重重的拍了下桌子，屏風便自動閃過，露出文竹那張驚訝的容顏。

“文俊彥，我問你，你對我的大弟子文竹是什麽想法？”

“什麽？文竹是閣下的弟子？”

隋老在的時候，曾經對他嘀咕，說文竹應該是出身隱世的修行世家，或者得到過什麽傳承的，萬萬沒想到，竟然是白家弟子！

難道說，隋老自己也不知道？

“什麽眼神！文竹的修為不如你，就看不起嗎？”

“俊彥不敢！只是，太意外了！”

文竹垂著眼眸，不出一聲，恭恭敬敬站在姜瑩身後。

“現在你知道了。”

“那你知道該怎麽做了，嗯？”

文俊彥壓力爆棚，汗水從眼角鼻尖滑過，可是他不敢認命、妥協！事關他的孩子，他怎麽能不抗爭一下就聽命呢？

“請前輩直言。”

“文竹是我的大弟子，從前我懶得管她的私事，她喜歡誰都可以。我的徒弟，看上誰都是那人的幸運。可是現在，我知道你的真實身份，是我白家的逆徒之後。你的祖先背叛過，不管當初是什麽原因，我也沒辦法信任你。孩子，留下，你最好劃清界限，發誓絕不踏雷池一步！”

“不！”

文俊彥咬著牙，立刻拒絕了。

男兒有淚不輕彈，男兒膝下有黃金。

他跪下了，流著淚，“請恕我不能答應！”

……

一根供香裊裊燃起，似真似幻，姜瑩凝望半空中身形面貌忽隱忽現的八代先祖。

“哎！”

一聲長長的嘆息。

姜瑩面無表情，她對所有白家的老祖宗，都是這副表情，有事說事，公事公辦。

“為什麽沒斬盡殺絕？這好像不是白家人做事的原則。”

八代的嘆息，一聲結束後又是更長的嘆息，餘味不絕。

姜瑩懶得多事，正準備掐斷供香，就聽見八代終於把剩餘的嘆息卡掉，戛然而止，頓了頓，才道，“當然不是下不了手。而是這一支，並沒有什麽對不起白家的地方。”

“僅僅這個理由？”姜瑩根本不相信。

老祖宗們都是什麽人，寧可我負天下人，不可天下人負我！

對著直系子嗣，也沒什麽好隱瞞的，“小徒弟懵懂無知，非存心叛。我賜姓文，因為的確是個文靜可人的女孩。”

“哦。”

姜瑩懂了。

看來還存在某些見不得人的心思。

八代氣得哼哼，“胡思亂想什麽。是我當時殺到手軟，對一二個作惡不大的，就放了一馬！”

“說來說去，就是危害性質不大，你也反思殺人太多，罪孽太深吧？好了，前因後果我都明白了。”

“等一下，這個文俊彥，你打算怎麽處置？”

“待會就提溜出去，永不再見就是。放心，我不會殺掉他的。”

“不殺只是基本的，你得收他入門墻！”

姜瑩聽了，不怒反笑，“老祖，你可真是我祖宗！我為什麽要收下他？因為他祖宗是您的徒弟，所以我得代替你彌補錯誤？”

八代虛幻的面容看不清具體的表情，只能聽到他嘆息，“那場殺戮，殺得冤魂無數，以怨靈為引，建造了祖墳和魔魘界的結界。殺戮非我本心，是大勢所趨，只可憐身死其中的無辜的人……這小子還有幾分良知，可身上背負的殺戮之心還在……都是造孽，你是小輩，不為我們祖輩背著，誰來？”

透露了一點當年的原因，姜瑩沒好氣的掐斷供香，就知道！

每次都是爛攤子丟她來收拾！

……

姜瑩睜開眼睛，看著痛楚無比的文俊彥，冷靜道，“我給你兩個選擇。”

“哪怕叫我死，我也不能答應！”文俊彥咬著牙，倔犟的難以低頭。

“先別急，聽聽我說什麽。”姜瑩悠悠的道，

“你祖先曾是白家弟子，我可以重新收你入門墻，為三弟子，名列文竹、慶林之後。”

“什麽？”文俊彥頓時驚呆了。

重回白家，做白家弟子？

這是他祖祖輩輩，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！

論誘惑力，這對文俊彥好比從天而降的數十億的彩票，砸到他頭上。可是一想到代價是完全放棄自己的孩子，他又猶豫了。

文竹在旁，微微一楞，“師傅，這……”

“你快臨盤了，我已經幫你選好了地方，等孩子一出生，就按照我選的地方繼續修煉。文竹，我知道我對這個孩子寄予厚望。別讓我失望！”

姜瑩深深的看了文竹一眼，起身離開。

所有知味樓人恭恭敬敬的弓腰目送。

不提文俊彥的糾結，姜瑩離開知味樓後，徑直去了江城的警局，去見了一位老熟人——林見鹿。

對於這位女主，姜瑩是最缺乏了解的。但她恍惚回憶起，之前做了某些布置，目前進行得還不錯，林見鹿已經走上修行之路。

“找我的？”

林見鹿非常驚訝，看到姜瑩，勉強露出一個笑容，“姜大學士，你懷著孕還能兼顧課業，我真是佩服。”

“林警官不也是嗎，聽說你當了刑警還兼修心理科的。實不相瞞，我有事求助。”

林見鹿對姜瑩的來意不純早就心有所料了，“說說吧，看我能幫你什麽？”

“我最近總是做一個夢，夢見一個人。”

“男人女人？”

“……男人。”

林見鹿聽了，先是笑，不過仔細看了姜瑩的容顏和氣質，心說這張臉迷惑不了全天下的男人，但至少能迷住一半了。

“輾轉反側，你得不到的？”

“不是。方便去個安靜的地細說嗎？”

“好啊。”

林見鹿直接把姜瑩帶到審訊室了。

姜瑩坐下來，看了看四周封閉的環境，微微一笑，“林警官覺得這個地方合適？”

“怎麽不合適？絕對安全！絕對安靜！絕對隱私！我可以對我的警徽發誓！今日你我所說的內容，絕對不會透露給第三者知道！”

姜瑩垂下眼簾，嘴角彎起，“好吧。”

她開始描述那個夢境。

一個冷酷的男人，對她殺招疊出，恨不能取了她的性命。

“等一下。這個男人，和你什麽恩怨？”

姜瑩揉了揉眉頭，“就是這點奇怪。我的意識中，覺得我和他並沒有深仇大恨。甚至……是比較親近的關系。”

“朋友陌路也正常啊。那你困惑的，是他突然反目了，還是他要殺你這這件事呢？”林見鹿敏感的問道，窺視著姜瑩的表情，忽然靈機一動，“都不是。讓你難受的，是另外的原因！”

“他說，他不是他。”

“這個……”簡簡單單幾個字，脫離了語境，真的很難理解。

“那你是怎麽理解的呢？”

“他要殺我，因為誤會我把他當成另外一個人。”

“誤會？這誤會的產生，是什麽原因呢？還有，你剛剛說親近的關系，恐怕不止如此吧？”

姜瑩吐出一口氣，“夢中，應該是非常親密，但我心裏覺得不對勁，不是的。”

普通人不會反覆糾結一個夢境。但林見鹿踏上修行後，對心理科特別在意，覺得夢境反應個人在意識和現實的交叉，是能說明一定情況的。

“你不能對我全盤托出，你又想在我這裏得到回答。那請問你，想得到什麽樣的答案呢？”

姜瑩露出微妙的表情，“我希望林警官你告訴我，一個人如果特然遺忘了所有過去，變成另外一個人，是什麽原因呢？”

林見鹿臉色一變，“你什麽意思？”

“沒什麽。”

第三女主的強烈情緒變幻，惹得劇情改編，姜瑩滿意的看到頭頂上一片漩渦，這是原作者出現了？

不，現在還說什麽原作者啊，分明是虛宸界的控制者，二祖的另一個身外化身！

但是很可惜，對方似乎不想見姜瑩，漩渦又散去了。沒能直接對話。

看來，還有加一把勁？

“聽說林警官因為表現優異，受表彰了？心理科的學習，還順利？其實你不是第一次接觸心理學方面的內容吧？可能很早幾年就接觸了。”

“因為你哥哥，他突然間發生意外，經常記不起很多重要的事情？”

林見鹿的筆都掰斷了，火焰從她瞳孔裏冒出。

大片大片的陰雲浮現在她頭頂，各種亂竄的線條將審訊室隔離開來。姜瑩腳在文字搭建的金字塔尖上，終於忍不住，呵呵笑起來。

“我應該稱呼你什麽？虛宸界的界主？你可比二祖留在天宸界的女神化身神秘多了，也強大得多！”

“閉嘴！你怎麽回來了？”

“我根本沒有離開啊？”

“胡說，我親眼看著附在那個小傀儡的身上，離開了這放世界。你為什麽會回來？不對，你的魂魄受損！可笑，現在你境界不問，又懷著身孕，居然還大膽聯系我？你以為你現在，還有什麽能威脅到我？”

“沒有。我只是有一點不明白，為什麽閣下苦心設局，要我陪伴閣下演戲呢？說什麽言情小說，說什麽男主女主推動劇情，我真傻，當時竟然真的相信了！”

姜瑩失笑，搖頭不已。

“你為什麽不信？你憑什麽不信？這是我的世界，我說得算！我說是言情，就是言情。這是一個外面淒楚風雨，內裏甜甜蜜蜜的世界！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！”

“那我只問一個問題，你和二祖有什麽關系？”

“沒關系！從來沒關系！我和她，沒有關系！”假借“原作者“的虛宸界界主連續三道否認。

“還是那句老話，如果你幫我，我們就是朋友，我會讓你順順利利的，要是你坑害我，讓我的美夢破碎，我也讓你這輩子生不如死！”

“對了，提醒你一句，快點使‘招魂’，把你漂移在外的魂魄碎片招回來，不然你的神經衰弱毛病好不了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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